文丨菜包
排版丨鹿九
开始写文的时候已经是6月1日凌晨3点，《高考恋爱100天》的制作人炒饭，仍然在他的直播间里接受着无数粉丝的连麦拷打。
在一个本该最具有纪念意义的十周年节点，他用一波诡异的操作，狠狠背刺了所有支持他的粉丝，犯下了当今二次元游戏环境下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。
现在，他正在直面一场属于他、也属于国产GALGAME的审判。
5月31日晚上7点多，炒饭开启直播。
当天是《高考恋爱100天》十周年DLC的发售日，但发售没多久，DLC里一段描述原作十年后的后日谈剧情在互联网上引发了争议。
很快，这些剧情截图通过各大二次元社群传遍全网，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节奏。
（游戏被刷了不少差评）
是的，那个无数国G玩家心中的白月光，那个在十年前的昏暗国G市场能达到Steam10W+销量的神话，那个开创了“中国本土特色恋爱”框架的国产GALGAME，那个从历史意义上能誉之为“中国最成功的美少女恋爱游戏”的作品——《高考恋爱100天》，在发售10周年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节点，暴雷了。（后简称《高恋》）
《高恋》算得上是国G的一个里程碑，不仅吃上了当初国内少见的“高考”本土化题材的红利，还成功破了圈，让连宣传都举步维艰的国G品类，拿下了在当时看来极为优秀的销量。甚至可以说，是《高恋》开启了国G的新时代。如果让国G的老ASS们来评价一下对尚未成型的国G行业贡献最大的作品，我想有90%的人都会赞同是《高恋》。
在《高恋》之前，国G创作很多都局限于Galgame的发源地——日本的范式，讲述一些虽然看起来是中国、但本质仍由日式萌系风格和剧本套路包装起来的故事。
虽然我们看惯了日本作品里高中生谈恋爱，如今也已经对国内的学生恋爱作品脱敏，但换到十年前，“早恋”仍然是国内最具有争议性的社会议题之一。更何况，一部把“高考”和“谈恋爱”加在一起的作品，简直是对国内传统价值观的顶级大不敬。
因此，乘着探讨国内现象与社会议题的东风，《高恋》扩散到了众多ACG外的圈层。究竟有多出圈呢，我举个例子方便大伙只管感受下：十年前，我担任我们高中的动漫社社长，在编纂社刊的时候，就接到了《高恋》的广告合作，在社刊显眼的位置给《高恋》打了一整页广告（其他的广告都是附近的一些补习机构）。
我们高中是市里最重点的公办高中之一，而《高恋》这么一款“鼓吹”高考早恋的galgame的广告，能通过团委组织的内容审核（所有社团名义上都隶属于学校团支部），堂而皇之的在一个重点高校的杂志里，和一众补习机构广告同级，占据一整页广告位，属于是相当震撼了。
（2015年，我们高中社刊里《高恋》的广告页，甚至采用了最新最潮的二维码购买）
《高恋》是一部体量相当巨大的作品，拥有五十多个结局，全搜集可能需要个六七十小时的游玩时间。而值得一提的就是本作角色的配置，采用了当初最新最潮的白学架构。玩家不仅要守护恋情，也要关注学习，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，为100天后的高考做足准备。
而与现在我们常见的GALGAME架构不同的是，《高恋》是一个路线和选择都颇为复杂的游戏，它的结局和养成数值挂钩，也没有明确区分“好结局”和“坏结局”，而是仔细地为玩家的每一个选择塑造了相应的“后果”。虽然也存在和两位女主角终成眷属的“好”结局，但绝大多数结局都比较令人难受，有高考落榜于是分手的，有没考上同一所大学于是异地恋后逐渐疏远的，也有俏皮地被“黄毛”牛走了恋人的等等……
这些安排都带有奇妙的“写实”气息，如果放在2015年确实新鲜，还算一款“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充分”的模拟系本土味游戏。但许多内容若是拿到2025年，可能就很难被环境所接受了。
不过无论如何，只要玩家把握好情感与学习的平衡，是能够通向好结局的，也因此《高恋》在2015年的环境下是存在着“励志”属性的，再加上两位女主角刻画确实足够打动人心。而这种微妙的，有点本土味真实感的叙事，就是炒饭一直以来贯彻的写作路线。后续他在疫情期间推出的《小白兔电商》，沾了减肥热度的《贝果爱情故事》等等，也都走了类似的路子。
而在《高恋》十周年的节点，雷爆了。
就如前面图片所示，顶级高中毕业的男主角竟然在十年后一事无成，28岁依然啃老，简历经历竟然只有高中可写，甚至还和两位女主角都断了联系，还在母校无能狂怒。这样的剧情放在原作里，也许只不过是五十多个结局里微不足道的一个“坏结局”罢了——但放在一个“十周年纪念DLC”的特殊场合中，还是DLC里唯一一段能阅读的故事，那对于期待了十年的玩家来说，可想而知会有多难受。
（据称高恋高中原型为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，乃全国前TOP20的顶尖高中。观众怒斥理由的其中之一，就是让这样一个高中毕业的男主角在十年后一事无成，太过不符实际）
炒饭负责了这次暴雷DLC剧情的撰写，他开直播，原想是辩解一下。
一开始，他还和连麦玩家对了几波线，把玩家不喜欢自己剧本的理由归咎于人与人审美之间的差异，是一个可以用“求同存异”来调和的矛盾。对他来说，这次剧本也许和高恋原作那几十条“坏”结局没什么区别，也不过是众多可能性的一种。
但很快他意识到——事态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。
（炒饭DLC的宣传视频已经被冲了5000条评论）
玩家的怒火冲烂了直播间，申请连麦对线的观众哐哐暴涨排了上百人。有人一上来就爆粗问候了炒饭全家，有人激动地说要干死炒饭，有人撕心裂肺地控诉炒饭毁角色的罪行，有人质问炒饭为何要在10周年这个开心的日子端上一盘屎，当然也有看戏不嫌事大的串子。
（串子）
但是，当连麦到一位骂着骂着突然哭出了声的老哥时，炒饭懵了。
他防住了前面感受到的所有敌意与恨意。指导剧本的，指责真实感的，骂喂屎的，污言秽语他全防住了——但却没能防住这位老哥最直白的真情实感。
直到这一刻，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。
在这之后，炒饭老实了起来。他不再对观众的指责一一狡辩，而是选择成为所有粉丝的情绪宣泄靶，接下了所有怒骂。
凌晨4点，直播已持续9小时，连麦名单显示后台还有足足79人在排队，而排第一的人在昨晚十点半就申请了连麦。他已经等了6小时，排队的每个人也都等了这么久。不少人第二天还要上早八，熬了一宿，就为了抢到那么几分钟面对面痛骂炒饭的机会。
（凌晨4点，仍有79人在排队连麦）
炒饭之所以老实下来，或者说——之所以“被骂破防”了，是因为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——自己创作的东西，真的伤害到了别人。
许多连上麦的朋友，虽然都怒骂炒饭不当人的操作，但也没有忘记强调《高恋》在自己心中的地位。
有一位声音颤抖的老哥对炒饭说，自己十年前玩《高恋》时恰好也在高考前夕，当时生活遭遇了变故，是《高恋》在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刻给了他坚强的勇气。
也有一位老哥说，自己曾经被另一部国G作品《三色绘恋》拯救，而他在遇到TE暴雷事件时整个人近乎崩溃，发疯似地寻找一切能与STAFF联系上的方式，只为问他们究竟为何要写出这样一个混账故事，为何能够如此伤害苦苦支持他们数年的玩家。
（《三色TE》的暴雷与本次事件性质类似）
而这次，一模一样的事情再度发生，他做梦都想不到白月光《高恋》竟然也重蹈覆辙，让他的心近乎破碎。
（值得一提的是，弄坏这位老哥的两位
罪魁祸首都齐聚在这个直播间了）
离《高恋》发售已经过去10年，炒饭才意识到这件早该意识到的事——他低估了《高恋》在玩家心中的地位。过分自谦的高傲，反而让炒饭忘记了《高恋》如今早已不属于他自己。
一位一口京腔的观众连麦后怒吼：“你的傲慢害死了你，也害死了这个作品。”
“在今天之前，我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写的东西有问题。”炒饭说。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怂逼宅男，哪有什么傲慢可言。直到后来他回想起自己刚开始直播时仍在为剧本辩解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已经潜移默化成了形。
炒饭说，会写这样一个剧本，可能是8周年那时企划受到的好评给他带来的错觉。炒饭在8周年组织了一个周边企划，周边里包含一堆简单讲述了游戏角色未来在做什么的卡片。
（图片来自B站用户@敬业先锋卷毛白《【都怪炒饭】高恋8周年周边分享》）
当时，这个“讲述角色未来故事”的周边小企划大受好评。卡片里，角色的未来其实都不太如意，每个人都遇到了人生难题，恐婚、扶贫、备孕、加班……每一项都与当下年轻人的现实生活产生了联系，展现出一种惆怅的现实感，也让与角色们一同成长的玩家感受到了难能可贵的共鸣。
于是，这些好评，让炒饭认为“玩家可能就爱看这个”，所以才在10周年整了这么一波大活——
结果大错特错。
炒饭反复被质问，为何要突然“犯病”，为什么突然就文青了？
“并不是商业化和自我表达存在矛盾”，炒饭说，“纯粹是因为我没有搞清楚玩家想看的东西。”
从5月31日晚上7点到6月1日早上9点，无论是直播的观众还是被骂的炒饭都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。最后，这场拷打直播持续了足足14小时，在一片混乱中草草结束。
当天下午1点，炒饭发布动态，整理了后续的改进方向：无条件退款，重写DLC，会给女主角们完美结局，并且会免费发布。无论退圈还是退网，他都会先尽力完成该做的事。
实际上，关注国G圈的朋友可能会知道，近期国G出现了一大批暴雷的作品。前不久一款叫做《我亲爱的妹妹》的国G就整了一波大活。在宣发和众筹时，游戏都呈现出一副标准废萌姿态，但真正释出后，玩家才发现剧情充斥着纯粹的恶意，最后作者更是在社群中贴脸嘲讽玩家：就是为了诈骗玩家故意这么做的，随后删号跑路。
（别 去 碰）
国G为什么近期频繁暴雷？为什么连《高恋》都没逃过这样的互联网宿命？观众不知道，炒饭也不知道——但冥冥之中，又仿佛猜得到——这一切迟早都会发生。
第二天晚上八点，炒饭再次开启了直播间，继续接受拷打。这场审判，到本文发出的时候依然在继续。
炒饭确实在努力思考怎么补救一切，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开始献言献策。有人说，要请一位审核把控炒饭的表达欲，有人说去看看起点现在最新最潮的男频小说怎么处理男女关系，有人说向二次元游戏取取经。炒饭也表示，今后每一段剧情都会发出来和玩家们一起探讨参考，怎么安排更合理，欢迎全民加入创作。
一切仿佛都在变好。说实话，这也是炒饭目前能做得到的最好的补偿了，已经比许多不得善终的游戏制作人强一百倍。
但我还是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感受。
我心中某个角落，仍然在抵触着这种过于潦草的补救——如果某些被背叛的感受真的那么容易就能被补救，那自己曾花费十年付出的一切热爱与真心，似乎都显得太过廉价。
我曾经真情实感地在虚拟角色中代入过自己，我也已经见证了某些糟糕透顶的人生始末。它们在所有人都尚未准备好的时候悄然侵入了我的大脑，化作了我的血肉，已经强迫性地成为了我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这时一切的忏悔、一切的大改，对于一位“二周目”玩家来说，又还有什么意义呢？被伤害过后，就算新的美好结局被改写出来，我还能够再一次，真情实意地，把自己投入到故事中，享受那被逼着造出来的HAPPY END吗？
但可惜的是，对于一款以故事为核心的商品来说，这就是最好的补偿办法了。
尽管亡羊，但牢还是得补。我想，我是会带着警惕的。我会左顾右盼，会注意每一处拐角，但到底能不能够装作一切都没发生，像删除阿卡夏记录里的存档一样，把自己的大脑也回退到未经人事的最初，与我热爱过的一切再谈一场毫无顾忌恋爱？
我觉得很难。
如果能够接受一个曾经化作我血肉的故事是可被随意更改的，就好像变相承认了这个故事对于我来说没什么重量。这种创伤更像是一种PTSD，无论什么样的补救，都救不回涌血的伤口。
转自：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9mh19cmb-BfYd-MOtUfZ5w
